正如黃美英所言，李順圭的異常隻維持了一天，隔日清晨，鄭秀妍醒來時，她已經衣著整齊，端坐在床位眼巴巴望她，等著吃早餐。

然後，她突然告訴她，不要跟她去上班了。

也好。

一開始，她本來就沒打算帶她去，如果不是拒絕不了她那讓人心頭發軟的眼神，出門上班帶著她確實有所不便。

可是，她突然不黏她了，她反而感到若有所失。

中午用餐時，她看著空蕩蕩的桌面，想起她急匆匆買了她喜歡的便當送來的那一天。

她拿起電話，沒有猶豫地撥了家中的號碼。

隻響兩聲，另一頭便接起。

「是秀妍嗎？」

「對。妳吃飯了沒有？」有了之前的經驗，她不得不先確認一下。

「吃了，秀妍，妳要交代什麼？」鄭秀妍教她使用電話，告訴她這種東西是要聯絡事情用的，她有時會打電話回來，像是突然想起賬單今天到期要趕快繳、提醒她下雨收衣服，還有她剛剛買了什麼東西，晚一點會有人送來要她簽收等等。

「唔……嗯……妳現在在做什麼？」

「看報紙。」

「不一定要待在家裡，今天天氣不錯，妳可以出去外面走走，要是有不懂的事情，可以去問黃小姐。」

「好。」

又過了一會兒，她隻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她閒聊。

「秀妍？」李順圭還在等，要交代她做的事情還沒講。

「……沒事，隻是想聽聽妳的聲音。」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做這種事，撥一通沒有重點的電話，隻是說幾句「吃飽沒、」「吃了」、「妳在做什麼」、「沒事，隻是想聽聽妳的聲音」……

「我會等妳回來。」

雖然，她還是沒有多說什麼，可她就是能感覺到，她心情變好了。

「嗯。」感染了她的心情，她嘴角不自覺也掛上淺淺笑意。

掛上電話後，李順圭拿起看一半的報紙，坐到門口的階梯上，這樣鄭秀妍回來很快就可以看見她。

門口常常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經過，像是那個老邀她一起享用蠟燭元寶大餐的蔡婆婆、魂魄跑了一半，分不清到底算人還是鬼的傢夥、上輩子是狐狸，帶著極深的情孽轉世的雙胞胎姐妹、還有每天對她說同一句話的奇怪鄰居和她身邊那個繞著她徘徊不去的一縷女冤魂。

這些她都沒有跟秀妍說，因為她是人，跟她們不一樣，說了她會怕，沒辦法像她們那麼理所當然地看待這些事，所以後來她也沒再讓她知道。

還有，常在巷子裡走動的幾隻流浪貓狗，她也常和它們說話，從它們那裡知道不少她還沒來以前，關於秀妍的事。

她很孤單，在遇到她以前，一直都是一個人。

李順圭希望自己可以早一點遇到她，這樣她就不用孤獨這麼久，她還可以擁有更多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這樣等她要結婚的時候，她離開就能有更多快樂的事情可以回想。

可是她沒有辦法，黃美英說這是天命，二十七歲以前她沒有情緣，紅鸞星不動就不能相遇。

李順圭其實不是很清楚他們要相遇跟秀妍的紅鸞星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會跟她結婚，人類與她沒有姻緣線，這些不都是她說的嗎？所以許久許久以前，許仙和白娘娘才會被棒打鴛鴦。

「又有問題了？好奇寶寶。」

上方傳來聲響，她仰頭，看見房東小姐坐在圍牆上，一襲淡粉紅色衣裙隨風擺動，裙下長腿晃呀晃，繫在足踝的鈴鐺也叮叮作響。

此人非常地神出鬼沒，好像總能在需要的時候適時出現。

「美英，午安。」因為她說，都認識這麼久了，還裝不熟喊小姐很見外，規定她要這樣喊。

「想問什麼，問吧。」

「不是同類，真的不能有姻緣線嗎？」這個問題憋在她心裡很久了，真的一點例外都不可以嗎？

「唔，也不完全。」黃美英偏頭想了下。「我記得——約莫是三百多年前吧，有一回月老喝醉酒，將女娃娃的紅線綁在一頭公雞身上，然後女娃娃長大被賣到大戶人家去，和一隻帶子雞拜堂成親。帶子雞你知道嗎？那些大戶人家盼著有小孩，於是先將媳婦娶進門，以公雞代為成親，媳婦得將公雞視為丈夫好生照料，親自餵食、打理一切，晚上和公雞同房，一直到婆婆生下孩子給她當夫婿為止。但是婆婆終其一生都沒能懷上孩子，因此媳婦和公雞形同夫妻一起生活，直到公雞死去。」

聽起來好慘。

所以說……違反天理常規，會很不好，是不是？

「怎麼？想要秀妍的姻緣線嗎？我可以幫妳去跟月老討喔。」

「那樣的話，就可以保障對方會和自己綁在一起一輩子嗎？」就像女孩和公雞那樣？

「不一定，要看她一生有幾條紅線、還有紅線的長短。妳要很長很長，而且堅韌不會斷的那種？」很貪心喔。

李順圭想了好久、好久，輕輕搖頭。「不要。」

「不要？」黃美英意外地挑眉。

「不要。」她不要紅線。

就算以後不想要了，也得和對方綁在一起，就像女孩到死都離不開，那會很痛苦。

秀妍也要她陪，她就會一直一直在她身邊，不要的話，她會走開，所以她不需要姻緣線。

「如果不是為了姻緣線，那妳找我什麼事？」

咦？美英知道她要找她？她根本連門檻都還沒踏出去呀！

「美英，什麼是小白臉？」她考慮了很久，還是問了。

「誰說的？」

很多人。

動物的聽力相當敏銳，耳語也能聽得一清二楚，隻是很多地方她聽了卻無法理解。

「吃軟飯是很不好的話嗎？」可是米飯本來就是軟的啊，誰吃硬硬的飯？

嘖，那些三姑六婆。「笨狼，這個世界本來就會有很多不同的聲音，妳不必一一理會。」

「不是，我隻是想知道意思。」她隻覺知道那不是多善意的言語，問秀妍的話，會讓她難過。

「就是不是生產，靠女人吃飯，很廢材很沒用的那一種男人。」

她現在都是吃秀妍煮的飯，每天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家裡等她回來。

所以那些人沒有說錯。

「妳可不可以幫我找工作？」李順圭遞出手中的報紙，很期待地看著她。

暖暖薰風吹起，將那張薄薄的紙吹落她手中。

找工作不是問題，不過她圈起來的部分——

月入數十萬，相貌端正，無經驗可，待遇從優？！

「妳賣身哪？」這隻初入社會叢林、不識人間險惡的懵懂小羔羊！

「不對嗎？」她看秀妍也是這樣找工作，但是太專業的東西他不懂，沒辦法做她做的那些。

當然不對，大大的不對！

「妳知道什麼是工作嗎？妳知道工作要面對的會是什麼嗎？討生活沒有妳想像的那麼簡單，妳確定妳可以？」

「我會學！」以前她以為，隻要陪在她身邊就可以，但是後來發現，所謂的生活，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容易，例如——

會有一些嘴裡誇著，「妳能力強，交給妳好了。」然後一轉身，自己跑去喝咖啡的人。

還有一些在旁邊等著看她跌倒，一旦她表現出色，就偷她做好的工作，害她交不出去的人。

人心，原來有一部分的黑暗面叫嫉妒。

因為心性的貪婪，所以逐漸學會了算計。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可是見不得人好的心理，很多人都有。

孝敏……沒有教過她那些。

李順圭困惑了很久，自己想通了、明白了。

秀妍漂亮、聰明、能力強，可是跟她一樣不愛說話、不愛解釋、也不擅與人往來，就會被當成高傲，其實她並沒有瞧不起人。

然後現在多了她，就算受了委屈她也會忍耐下來，比原本隻有她一個人的時候還要辛苦。

雖然她有跟她說過，「我不吃東西也不會死。」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是什麼也沒有吃的，但是也沒有死，隻是會有一點點難受而已。

秀妍隻是笑笑地回答：「這樣啊？」

可是下一餐，依然會準備好吃的東西給她。

她說：「吃東西不隻是維持生命而已，品嚐美食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好比說我們不看電影也不會死，但妳還是很愛，對嗎？」

對。

所以秀妍是因為想對她好，才會這樣做，雖然那樣讓她比較辛苦。

可是，她不想要秀妍辛苦。

最後，她有了結論——

「我也想要保護秀妍。」她要做的，不隻是陪伴而已，還有守護。

 而第一步，就是擔起她肩上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