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沒有經過這條路，每每開車總會刻意繞遠路避開，這是她答應過她的——永遠從她眼前消失。

李順圭沒有想到，她還會再打電話給她。按下回撥鍵時，她一度遲疑，也許是不小心撥錯了，也或許電話不是她打的，她冒失回撥，會不會造成她的困擾？

就在李順圭為自己的衝動感到後悔時，電話被接起，一時之間，她腦中空白，張口無言。

「幹嘛電話打了又不出聲？」

「……妳找我？」李順圭乾澀地擠出聲音。

「如果不是呢？」

「我看見手機裡有妳的來電，以為……是我誤會了，對不起，打擾妳……」

「李順圭，妳敢掛？！」

急忙要切斷通話的手，在這一聲驚吼中，又怔怔地移回耳邊。

「妳怎麼知道是我打的？妳沒把我的號碼刪掉？」

心太亂的她，早就失去了清晰明快的思考能力，壓根兒就忘了回過頭來想，她不也沒刪除她的號碼，才會連出聲都沒有就知道是她。

「……非得這麼做嗎？」她艱困地問，真的不想斷得那麼乾淨，可以單方面保留的，她都想留住，包括手機號碼，包括記憶。

「妳已經在這麼做了，今天妳女兒生日都不聞不問，天底下有哪個爸爸當得比妳更輕鬆？」

「……」這不是她要的嗎？她以為，她不允許她過問。「我沒有忘。美英，我……能去嗎？」

另一頭，似乎傳來極輕的歎息。「瑞瑞想妳。」

她不敢相信，她會說這句話，這對她來說，已經是難以想像的讓步了。

站在她家門外，按鈴的手，竟微微顫抖。

「把拔！」門一開，一道身影熱情飛撲到她懷裡，她及時反應過來，用力摟住。

「寶貝，生日快樂。」接著補上一句：「但是沒有禮物喔！」

「沒關係。」還是摟得好緊。「把拔，我好想妳——」

耳邊，聽見這樣一句話。她有些鼻酸，怕自己會丟臉地掉淚，趕緊打趣道：「丫頭，妳已經老得不適合再撒嬌裝可愛了！」

「哪有，我才九歲！」瑞瑞不服地反駁。

李順圭稍稍鬆手打量她。一年不見，她長高了些，臉色紅潤，人也開朗不少，會俏皮撒嬌了。

雖然不在她身邊，但是她無時無刻，一直都在告訴她、讓她感受到她很愛她、關心她，她喜歡女兒甜甜的笑臉，因為有人愛著，讓她可以幸福地笑。

她揉揉女兒嫩頰。「我有沒有來得太晚？蛋糕有我的分嗎？」

「不會晚，還沒吹蠟燭。我跟媽媽說要等妳。」

「女兒，我發誓我真的會幫妳提名第二十五孝。」

瑞瑞呵呵輕笑，愉快地拉著她進屋。

客廳燈已經關了，隻有桌上燃燒的九根蠟燭帶來微弱光線，被拉著走的李順圭一時煞不住步伐，撞上一道柔軟軀體，完全出於本能地伸手穩住她，熟悉的馥柔馨香飄進鼻翼，才恍然意會過來。

「對、對下起——」她微慌地道歉。

被抱了滿懷的人，意外地沒有掙紮，靜靜停留在他懷裡，她一時不知該鬆手還是繼續抱下去。

「往左一點點，那裡多了一個置物櫃，會撞到。」她輕輕開口指示。

「好。」美英沒拒絕，她便卑劣地假裝疏忽，指掌眷戀著她腰間的溫度，捨不得移開。

她真的……好想她。

那種會讓心疼痛的想念，這輩子從來不曾有過，黑暗中，她可以流洩思念，放不開的雙臂，緊緊圈抱住她。

她們一起替瑞瑞唱生日快樂歌，不能免俗地國、英語各唱了一遍。瑞瑞許完願，跑去開燈，她趕緊鬆手退開。

她不看她，她也不敢去研究她臉上的表情。

瑞瑞切完蛋糕，看氣氛有點怪，於是找話題告狀：「媽媽，爸爸好小氣，都沒有準備禮物。」

「喂，少冤枉好人。」李順圭由外套口袋拎出一隻包裝好的小紙盒。「別再搞丟了，小迷糊！」因為前幾天，她E-mail說她手錶在學校不見了，隔天她就很衝動地出門，逛了三條街才買到一款可愛的卡通表，原本不預期能送出去的……

李順圭勾勾手指頭，示意瑞瑞跟她到外頭來，從車子後座拎出一個又一個的紙盒。

「送女兒八歲的生日禮物，一盒拼圖。不是一直抱怨妳爹都不傳照片給妳嗎？自已慢慢拼。」

拎出第二個龐然大物——和她一樣高的小兔子布偶。「這是七歲的。」

再來是成套的兒童百科全書：「六歲。」、「五歲。」、「四歲。」、「三歲。」、「兩歲。」、「一歲。」……每送出一份禮物，就補上一聲「生日快樂。」

「好多喔！」她懷中滿滿、滿滿全是禮物，抱不動，就塞到隨後跟來的媽媽手上，有的疊在地上，禮物收到開心得合不攏嘴。

「謝謝爸爸。」賞一記甜甜的頰吻。

「知道就好，下次不準再說我小氣。」食指彈了她額頭，接著帶她到後車廂。

「這個，是奶奶補送的滿月禮，祝福妳健康如意的金鎖片。」

「這是爺爺送的，他幫妳買了一筆基金，說要當妳的嫁妝，聽說起碼六位數起跳，妳現在不用知道基金是什麼東西，媽媽會幫妳處理。」不愧是家族的大家長，出手就是不一樣，好大的手筆。

「這是妳太妍姑姑的。一整套的迪士尼卡通，聽說悅悅也很喜歡。」

「這是妳允兒姑姑的。我有暗示她我家瑞瑞很想要一台數位相機，並且規定要千萬畫素以上，才能把我女兒可愛的樣子拍出來。不過妳不用不好意思，五姑姑當醫生很有錢，所以我敲得比較大筆。」

「孝敏姑姑很小器，隻送一套衣服。她說她手頭緊，心意比較重要，不過她有說下次妳回去的話，她會帶妳和悅悅去溪邊抓小魚喔！還有很多，妳自己慢慢看。」

女兒開心尋寶去了，站在她後頭的黃美英指了指滿滿一車廂的禮物。「哪來這麼多？」九歲生日而已，有必要搞得像七十大壽嗎？

「我電話一通通打去幫她要的。」九年的分一次補足，算便宜她們了，總要盡點為人長輩疼愛小輩的心意吧，這些年，家裡的每一個人，都不曾為她做過什麼。

黃美英偏頭瞧她，她被看得不自在。「怎麼了嗎？」

她搖頭，不答。

這個人哪……明明為女兒做了那麼多，如果她電話一直不打，她是不是預備一年堆過一年，傻氣地一再準備送不出去的生日禮物？

花了一番工夫，總算合力將所有的禮物搬進瑞瑞房裡，她們從沒見她這麼開心，整晚笑容沒有斷過。

那晚，躺在李順圭懷中即將入睡前，她輕聲問：「我明天起床還可以看見妳嗎？」

輕撫女兒背脊的掌心頓了頓。「不要講得好像妳爹快掛掉了好不好？有沒有那麼悲情！」

「我就知道。每次妳不能答應我的時候，就會用這種口氣開玩笑混過去，因為怕我難過，所以不能直接拒絕。」

「……」她沒料到，瑞瑞把她的行為模式都摸熟了，這孩子心思好敏感。「妳要禮物，我也送來了，都收到那麼多禮物了還不滿足啊？」

「我寧願不要禮物，換妳陪我就好……」呢喃聲漸輕。「其實，媽媽也很想妳。」

一直到她睡沉了，她才動作輕緩地將懷中人兒移回枕間，下床替她拉好被子，關了燈悄悄退出房外。

門外，黃美英背靠牆面，不知在想什麼，李順圭乍見門外的她有些許意外。

「出去再說。」她率先轉身，李順圭隨後來到客廳，她已經收拾妥當，桌上擺了兩杯剛煮好的咖啡，就像從前一樣……

心房一痛。從前……她們還回得去嗎？

為掩飾心緒，李順圭輕聲道了謝，心不在焉地啜飲咖啡。

「妳有急事嗎？」

她微愕。「沒。怎會這樣問？」

「因為妳一副很急著離開的樣子。」她一針見血地指出。

「不是……」李順圭是怕她介意，怕勾起她任何傷心難堪的回憶。

無法解釋，隻好匆匆轉移話題。「他對妳好嗎？」

「誰？」她反問。

「妳說佳期將屆的那個。」李順圭澀澀地道。「瑞瑞和他相處還好吧？」

「她——」黃美英反應過來。「很好。」

「嗯，那就好。」李順圭點點頭，輕輕重複，像在說服自己。

「晚了，不打擾妳，我回去了。」她放下杯子，起身道別。

坐進駕駛座，她沒馬上離開，靠在椅背上，透過擋風玻璃仰望天空，神情空茫。

真奇怪，明明是早有準備、也接受了的事實，為什麼心還會空得發慌，無所適從？

車窗讓人輕敲了下，她側首，見黃美英站在外頭，連忙降下車窗。「還有什麼事嗎？」

「剛剛，忘了問妳一件事。」

「什麼？」

「妳現在結婚了嗎？」

「當然沒有。」雖然不懂她為什麼這麼問，仍是本能否認。

「女朋友呢？還是預備交往的對象？」

「沒有，都沒有。」她目前的感情世界，乾乾淨淨，一片空白，除了她，已經沒人走得進那塊區域了。

黃美英點頭，突然告訴她：「我是單親家庭，從小就很渴望有個屬於自己的家，不用大，不必奢華，溫暖就好，有個人真心地對待我、疼惜我。年輕時很單純，以為這個願望好簡單，但是一路跌跌撞撞走來，才明白，這個最平凡的願望，對女人來講是多奢侈的幸福。」

「第一次遇見妳，記住了妳給的溫情，好可惜分開得太急，我當時應該要緊緊抓住不放手的。」

「第二次遇見妳，用了錯誤的形式產生交集，才會讓我們都那麼痛。」

「第三次遇見妳，明明心動了，妳卻已經是別人的，我不能爭取，不能將我渴望的幸福寄托在妳身上。」

「我們之間，總是有那麼多的錯誤。所以這一次，我想問清楚。妳能不能停留？妳要不要愛我？妳是不是別人的？妳可不可以給我，我要的幸福？我不想一錯再錯……」

沒預料到她會這樣說，李順圭有一瞬間的驚愕，而後靜靜地、認真地聽完最後一句話，她開了車門，在她面前站定，回以同樣的專注。「我可以為妳停留、我一直都愛妳、隻要妳點頭，我會是妳的、妳要的幸福，我不能保證我一定能做到最好，但我一直盡全力在這麼做……可是妳呢？妳是不是還愛我？妳忘不忘得了我的無心之過？妳做不做得到將過去釋懷，和我重新開始？」

這一回，她靜默了下，認真思考。

「我曾經以為我不能，所以一年前我選擇結束，不再彼此折磨。但是好奇怪，前半年的衝擊過去後，心情慢慢平靜下來，每次想起妳，湧上腦海的不是難堪屈辱，而是和妳相處那一年多的點點滴滴，是妳的溫柔和呵護。」

「其實不必任何人說，我也知道妳不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不會蓄意傷害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妳不解釋，是因為已經做了的事情，它確實是錯的，用再多的借口將它合理化，隻會讓妳更覺得自己卑劣，所以妳不為自己辯解什麼。」

「然後我開始問自己，如果再面對妳，我會是什麼心情？剛剛，瑞瑞說對了一件事，其實……我一直很想妳。」

她可以不怨、不恨、不怪，沉澱了所有的心情，獨獨就是無法不愛她，面對這個人，她永遠做不到雲淡風輕。

一天，又一天，淡化傷口，蒸發淚水，益發深植在心底的，隻剩下思念。

她想見她，很想很想。一直以來，她都隻想在她身邊停留，不曾改變過，也許一開始的相遇就錯得離譜，但因為那個人是她，她情願將錯就錯。

所以她今晚，早就已經打算好要問她這句話——

「我想結婚了，妳要不要娶我？」

李順圭定定凝視她，而後張手，密密地、牢牢地抱緊她，語調顫抖——

「我娶妳，給妳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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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END滿意嗎

喜歡嗎

虐嗎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