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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 年 10 月 10 日 星期三  |
| 手作的禪意 |
分類: 未分類 |
（為什麼會這樣做呢？不知道，但是擺在一起我很喜歡）
到底是為什麼會開始做卡片的呢？每次被人家問起，我總是很和藹的帶著開玩笑的口吻說一個很務實的理由：「因為店舖裡面賣的卡片很貴，我喜歡的那種很簡單大方的設計往往要兩百五十銖一張卡片，一個聖誕節需要的花費幾百樣，錢從各種不可思議但又確實存在的漏洞紛紛的跑出去，如果可以在任何地方節省開支，我都會考慮試試看的。」
因為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對聖誕節多半也有相同的愛意跟苦惱，所以都會很瞭解的恩恩點頭，如此這般地結束這個對話。
其實不完全是這樣。
（同樣兩張紙但是不同的組合變形）
我從很小就學會掩藏真正的想法，並不會每件事情的一切細節都詳實得像是記帳或是跟神父告解那樣徹底披露在任何人的眼前。很多人的問題，其實並不需要回答，他們心裡面已經有預期的答案了，隻要找出那個正解是什麼，然後像對著牆壁打網球那樣揮拍把球打回去給他們就好了。因為多數人對於跟他們任意想像不同的真實並沒有興趣，如果答案跟他們預期的不一樣，反而會造成他們的困擾。
多數人並不要瞭解，要的隻是自以為瞭解的那種安心，比方說，在電梯裡面遇到鄰居，當然知道誰是誰，但是除了姓名跟公寓號碼，其它並不知道，那種程度的「知道是誰的陌生人」，人家問候「今天好嗎？」預期聽到的答案是「啊很好，謝謝。」像英文會話課本那樣制式的答案，而不是「我剛剛用這雙手把紅杏出牆的老婆勒斃在床上所以壞極了」。口頭上的打招呼，不成文的規定是，遵循?一種像是打和平球的規律那樣，用相同的力道把一個羽毛球在兩個球拍之間揮過來又揮過去，大家都不需要在球場上奔跑追球，隻要雙腳站定，把打過來的羽毛球拍回去，可以無盡的延續下去，一種完全可以預期的安穩，那樣的邏輯。
如果我這方提供的答案隻是稍微超出對方的預期，雖然覺得有點不舒服，或者還可以勉強接受，如果答案太過分地超越對方日常理解的範圍，即使是完全的真實（畢竟被問的是我做卡片的動機而不是甘迺迪被刺殺究竟是不是政府的陰謀），隨意的打亂人家日常生活的心理平衡畢竟是不太好。
（做這張卡片的時候心裡面有一個特定的對象，她在我心目中是紫色的，比較淺，比較嬌柔的帶點霧氣的朦朧紫色，沒有這麼深 ）
有一天，我拿起一把剪刀跟一張白紙，就這麼嚓嚓嚓的開始做起卡片來。並不完全是為了省錢這種成年人可以理解的務實理由，確實是應該開源節流能省則省，同時也是因為長久以來心裡面一直孕育的什麼，終於成熟到掙脫出來這個世間，隻是剛好採取了卡片這種形式而已，這就不用解說得那麼詳細了。我的「寫作」也是以這樣的順其自然的方式出生的，沒有目的，沒有預期，有一天坐在電腦前面就開始打字，完成一篇文章，又一篇，用鍵盤思考還是拿網站當外接硬碟記錄不想放在腦袋裡面的事情，不管那是一種什麼動機還是概念，都是很純粹的，不摻和一點雜質。
在開始做卡片之前，我並不知道我心裡面存有這些圖畫跟色彩，就是在製作的過程中，也還是不知道一張卡片從一張白紙開始，最後會變成什麼模樣，那些形狀跟顏色是自然而然從指尖流出來的，並沒有構思跟設計的過程，我可能花比較多時間在收納盒裡面尋找一張配稱的花紙，或是一條合宜的緞帶，可是做卡片的時候，我的大腦是空空的，並不運轉，什麼也不想，什麼也沒有，真正一片淨空。
心裡面也是，一片明澄的空無，不是空虛也不是空落，就是什麼也沒有。
（這張卡片也是有主兒的，她在我心裡就是這種魅艷華麗的深紫，不化妝的她很端秀，化妝過的她十分冶豔，一種夜之女神的氛圍。）
我不知道那樣的「空」是什麼，但是我很喜歡，因為舒服，也因為那種心靈完全的淨空是種奇妙的體驗，跡近我在書上讀到的所謂「禪」的意味。是不是「禪」呢？誰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做卡片讓我很快樂，那是一種平安溫柔的情緒，像是玻璃罩燈裡面的燭火那樣穩定而安寧，不管外面刮什麼風，燭火毫不搖曳的靜靜在玻璃罩燈裡面燃燒。
幾乎每個看過我做卡片的人都這樣說，那個當兒，我看起來很專注，但是很平和，有點恍惚，但是那種愉悅的氣氛像是體味還是汗息那樣飄渺然而確切的從毛細孔汩汩流出，老法說他比較喜歡看我做卡片，因為做卡片的我看起來很快樂，而且我的卡片也很讓他覺得愉快，我想起來看亦舒的時候看到的對話「畢卡索並不是拿來裝飾公寓牆壁用的」。有點明白那個意思。我不是在說自己這些卡片是藝術品，不過有些創作確然偉大無誤，給予觀者的震撼並不是驚喜。我就不會想放梵谷的印刷版畫在家裡頭，壓力太大了。（基於同樣的理由孟克的「吶喊」也不行，晚上經過不是會嚇得清醒就是會做噩夢）
某一天吃午餐的時候，鄰居談起希望我開個手工藝班，教小女孩做紙花卡片相本的，我笑笑的婉拒了，我不但不專業，也不是當老師的材料，自己做做聊以自娛很不錯，誤人子弟可不大妙。座上有一位印度女醫生聽完我形容做卡片的感受，告訴我，那種「空」就是很多人努力修煉要達到的境界，隻是有些人靠冥想，有些人靠靜坐，有些人靠瑜珈，我誤打誤撞的在手作的過程中，找到內心的和平。
用這雙手實際的做出什麼雙眼看得到的東西，有一種奇特的滿足感，本來是沒有這樣物品的，是我的雙手把它由虛空之中召喚出來，它的存在完全是因為我，我第一次有那種奇怪的感覺，是看著孩子的睡顏，但是孩子不是創作，他有一半來自我，另外一半來自父親，而且他們不屬於我，是我懷孕生出來的沒有錯，但是他們是他們自己的主宰。
可是卡片完全是我一個人的。
（做給朋友的女寶寶，草莓阿姨遲大到的祝福）
近年來我時時覺得語言的空洞與乏力，尤其是八月因為支氣管炎，強制啞巴了幾乎一個月，習慣了沈默以後，發現不說話其實也沒有什麼不便，於是越發的沒事不開口。很多事情實在是沒有說的必要。永遠也無須解釋，因為喜歡你的人不需要，不喜歡你的人不會聽，何必浪費力氣。我練這個「永不解釋，永不抱怨」的功夫已經進入第二層了。
Ｖ收到專門為她製作的生日卡，在skype上面道謝，然後有點嬌嗔的抱怨：「每個人都簽字了為什麼你什麼也沒寫？」
「因為我寫字很醜啊。」我很自然的給了「官方」答案，照慣例的又是不完全的實話，確實我寫字很醜，可是什麼也沒寫又不是完全因為這個緣故，然後還是老實的承認：「而且我想跟你說的話都已經在那張卡片上面了。」
Ｖ笑：「那是真的，我很看得到『你』在這張卡片裡面，那個顏色的搭配跟紙張的選擇，全部都是你的手澤。」
我也笑，現在跟Ｖ談天總是笑著的，再也不爭執生氣吵架了。
「你知道嗎？我很高興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姐姐。」
十年，經過四年徒勞無功的努力跟三年的心灰意冷，自從Ｖ第一次到曼谷來拜訪，我們不但有了全新的瞭解跟體諒，現在，十年經過，我終於獲得妹妹誠心誠意的接納。
因為某種我不願意公開的理由，Ｖ哭了，我也跟著哭起來，姑嫂兩人隔著螢幕一起大流馬尿，直到兩邊的小孩一起抗議起來，老法狠狠地嘲笑了妻子跟妹妹，可是，這眼淚裡面沒有悲傷，充滿的是無限的歡喜。
這大概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我並沒有計劃追求什麼，做什麼也不過就是因為喜歡，或是應該，於是持續，因而獲得什麼，都是日常生活份內的定額之外的東西，沒有得到是應該的，但是意外的獲得，真是無限歡喜。
每張卡片，都有一些心事，一些說話蘊涵在其中，不過，這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得懂或是看得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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