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猿緣
六年前一個風雨的晚上,人跡罕見至的鬼哭林來了一個不速之客。他無視林內有著毒蛇猛獸,甚至那傳說的山鬼這種種危機。他就如一頭野馬在林中瘋狂的奔馳,他雙手塗滿了鮮血,兩眼有著兩道深刻淚痕。同樣地,縱然淋漓大雨也沖洗不掉。他剛剛殺了自己一家上下十八口,上至父母,下至自已幾歲大的兒子,他親手將自己家庭弄至雞犬不留。但是這並非他自願去做,一切一切全因他膽敢涉獵一套不是常人可練的魔功—魔心血契。
魔心血契武功源於百年前一位正派的武林人士。當時這位武林人士的門派遭到邪派所消滅,全派上下包括他的未婚妻亦同樣死於敵人之手。僥倖存活的他明白到自身武功的不足,因此他在報仇之前於一神秘的地方苦思了三年武功。不知道這位武林人士天資奇高,還是他報復之心強得熾熱所致。在這短短三年間他竟然悟得一套魔功魔心血契。魔心血契是以正派玄門正宗的內功作基礎,再以那武林人士在親朋被殺下所悟的口訣混合以成。不過魔心血契有極大的遺害,它會在自己身上製造另一個自己,令到自己可以在毫無先兆下瞬間變成一個濫殺的魔頭。結果那武林人士終於成功報了大仇,但他卻旋即在報仇後自盡。因為他清楚知道魔心血契的遺害是不能避免的,故此他在大仇得報後為免遺禍人間,馬上了結了自己。只是縱然那武林人士身死,但他死前悟功的地方卻被人發現了。其中有一個天資聰穎的才俊更從那武林人士殘缺不存的記錄中重整了這套魔功。那才俊的名字叫做狄燕雲,亦即那個在鬼哭林內殺了自己全家上下的他!
本來狄燕雲一心以魔心血契揚名江湖,最後他雖然成功,但卻因此生出了一個殘忍的心魔出來。每每當他看到血腥滿佈的場面,他就會變得再難自我。若非狄燕雲的娘子下廚時殺雞給他看到,他也絕對不會狂性大發下屠殺全家。他後悔,他痛恨,他無助。為了不再濫殺,為了令自己的內心變得好過,他選擇自盡於鬼哭林。正當狄燕雲一心求死之際,他聽到附近傳來一陣梵音。這鬼哭林內竟然尚有他人?狄燕雲雖一志求死,但也掩蓋不了自身的好奇,於是便向著梵音的方向慢慢步去。
梵音在耳內漸次詳和,令一心求死的狄燕雲也感到一陣平靜。舉頭一看,只見除了斗大的雨點和四周的老樹哪有什麼人在頌經?但聽耳內的梵音聲浪不減反增,狄燕雲知道頌經之人必定在四周之內。心中暗下決定,他一定要找出頌經之人所在。只見狄燕雲內勁一提,引動體內的魔心血契真氣於兩掌。他瘋狂地轟向四周的老樹,誓要以破壞逼出頌經之人!魔心血契何等利害,在其功力推動之下狄燕雲破壞四周的巨樹根本毫不費力,傾刻間大好樹林被狄燕雲無情地摧毀。果然!狄燕雲此舉奏效了。一條長長的枯藤忽地夾著一股內勁纏住狄燕雲的左手,阻上他進一步的破壞。
「施主。要老納現身容易,何必如此摧毀生靈?」只見一株老樹竟然出手阻止了狄燕雲,更懂得向狄燕雲說話。難道是什麼神怪不成?狄燕雲瞧真一點,老樹的樹洞內有一副人形的軀體。只見這人四周被枯藤所纏,而且面帶葉色,這人穿上一套破舊的僧袍,鬍子及膝,正盤坐在這樹內。驟眼看,實在不知他是人是樹。
「老和尚。你在這裡裝什麼神?弄什麼鬼了?適才你隔物傳勁,我感到你內功連綿不斷。單以這等修為已絕不在少林掌門之下,何以躲在如此老樹,扮起隱士來?」狄燕雲半生競逐江湖,哪明白樹內人心中所想?
「施主。我嗅到你一生鮮血的味道。你剛剛開殺孽了。」那和尚枯老的聲音道。
老和尚的說話再一次提醒了狄燕雲,狄燕雲想起全家死在自己之手。一時間答不上話來,只感到自己身體不斷抖震。老和尚看到狄燕雲的變化續道﹕「施主的武功魔性甚重,一切殺孽恐怕全因於此!」狄燕雲當然知道魔心血契的遺害,一臉無助的他看著老和尚就要聽他有何建議。事實上老和尚單單看一眼已知道狄燕雲的底蘊,有方法可以幫助狄燕雲絕不出奇。
「現在你一心求死嗎?施主?」老和尚問道。狄燕雲一聽立時低頭不語,事實上他家人全部死在自己手上,他的確是生無可戀。狄燕雲頓了一頓答老和尚道﹕「對!我本來就打算在這個鬼哭林了此殘生。對於一個殺了全家的人來說這是我最後可走之路。」老和尚對於狄燕雲承認自己殺盡了家人一事一點也不感到驚訝,相反平淡道﹕「施主來到這裡是一緣。雖然殺盡家人,但依然未因此失去常性是二緣。既然魔功令你瘋狂,人世令你殺戮。何不留在此間隱居避開這些?施主,你即使一死,家人亦不會因此復生。回歸自然,用餘生承擔自己的果吧。」
就這樣狄燕雲聽了老和尚的提議留在鬼哭林,時至今日他已隱居六年了。今天狄燕雲決定帶著猿一同拜訪這一位朋友。不知這六年,老和尚過得怎樣?狄燕雲滿腹疑竇,希望老和尚可以幫他解除對猿心裡的疑問。究竟他是否應該養育猿成人?養育猿成人又是否老和尚口中所說的果呢?
六年未進這裡,狄燕雲多了一份酸楚。這裡的一草一木令他想起當日他殺盡家人的罪。賢淑的妻子,尊敬的父母,牙牙學語的兒子。故地重遊,狄燕雲難掩眼淚,一行一行的淚痕正在不斷滋長。事實上六年的隱居生活他每天雖然生在林中遠離人間,但幾乎每次昨夢也憶起死去的家人。及至猿的到來,狄燕雲才多說一點話,添了一分活人之氣。猿看著狄燕雲兩行的淚水,心裡摸不著頭腦。難道是這傢伙生病了嗎?
猿雖然說是和狄燕雲同行,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森林每一個細節。始終這是猿自小養成的習慣,對他來說林內始終是危機四伏的。他也不會尾隨著狄燕雲身後,因為猿在這林中打滾多年,隨白猿王橫行於鬼哭林,養成了一種超脫於人類的傲氣。故他只一直穿插在樹上,悄悄地隨著狄燕雲的方向走去。
二人走了不久,來到老和尚的所在之處。狄燕雲看著六年前他親手破壞的林木,今天已經重新地生長過來。狄燕雲抬頭一看昔日老和尚所居之老樹被從前更見枯老,一股垂垂老矣的感覺不斷從這棵樹上發出,難道那老和尚已經歸天?猿從樹上看著狄燕雲在注視著這棵老樹,顯得有點摸不著頭腦,這老樹究竟有何驚人之處要狄燕雲在此駐足多時?忽地老樹發出一陣﹕「呼呼」的聲響。情形就如一個睡了很長時間的人醒來在打呵欠。
「老和尚。你果然還在。咱們六年不見了。」聽到老樹傳來的聲音,狄燕雲心裡安了不少。猿更覺奇怪,狄燕雲難道有和樹木溝通的本事?即使是他自己也僅通數種獸語,這老頭可真不簡單。不多久,猿知道自己想錯了。因為那老樹作出了回答!
「施主。多時不見。你活得不錯嗎?唔…….你又添殺孽了。」老和尚身上藤蔓滿身,一身皮膚更呈青綠,容貌卻未見蒼老。想不到他的神通竟可察覺到狄燕雲曾在不久前殺了人。狄燕雲也微微點頭以示意老和尚猜想得對,但聽老和尚沉重地嘆了一口氣,續道﹕「施主。這場殺孽令你的罪孽又重一分。哪又何必呢?不過也許一切是命數使然。這次來找老和尚施主該是有所為而為吧?」
狄燕雲聽罷乾笑幾聲道﹕「老和尚。當日我混江湖的時侯沒什麼人值得我真心尊敬,想不到現在歸隱了山林反而找著一個。其實這次來我是為了一個孩子的,老和尚先聽我將整件事握要道來。」接著狄燕雲便將自聽到山林有殺聲傳出到不能自控屠殺小王爺一眾的事說了,其後遇到了猿的情形也簡略地一一說明。老和尚縱然智慧非凡淡泊紅塵,但聽到猿的事情亦禁不住瞳孔張大留神傾聽著每一個細節。狄燕雲甫一說完,老和尚又再嘆了一口氣。
「想不到,想不到。這塵世間竟尚有事情令老納平靜的內心起了漣漪。施主,這可是難得的奇緣呀。不知道老納有什麼可以幫忙?」老和尚明白到狄燕雲殺了小王爺一行人實則是阻止了一場猿猴的屠殺,一切既然命中注定,也就不再深責狄燕雲了。狄燕雲知道老和尚明白其苦衷,因此就像心中所有疑問向老和尚如實提出﹕「老和尚。我想知道這小孩子究竟是人是獸?」狄燕雲話未說完,猿已經爬上老和尚所在的老樹細心地看著這個奇怪的老頭兒了。
「好孩子。老納的模樣很古怪吧。可以給我看過清楚你的模樣嗎?」接著老和尚親切地向猿微微一笑,出乎意料地猿竟然並不抗拒老和尚,甚至更再一次探頭去看清這老和尚身上的藤蔓,更大膽地嘗試觸摸老和尚的身體。狄燕雲一切看在眼裡,更感受到猿潛藏著的稚氣。
「這小孩子和這棵樹,和施主,和老納也是一樣。我們也是這自然的一份子,既然他和你是有緣。他是人是獸又有什麼相干呢?」老和尚語重心長道。
狄燕雲一聽又再沉默不語,的確猿這個特別的孩子是人是猿又有什麼相干?最少他懂得喊自己是爹,他又懂得知恩圖報。比諸發狂殺戮的自己不是更像個人?狄燕雲解開了心中的第一個疑問,便再問道﹕「老和尚。我想替這孩子起一個名字,你有沒有什麼好提議呢?」
「唔……六年前你若已死了,就碰不上、救不了這孩子,這是一緣。這孩子族群離散無家可歸,現在跟從你生活。此乃二緣。在魔心血契的殺性下令你停止殺戮的亦是這小孩子,此乃三緣。由此可見,你和這孩子有著深厚的緣份。單字一個緣就是最好不過了。」狄燕雲不住點頭,事實上他雖然不信佛教,但是老和尚之言不無道理。「緣」這個字的確是最適合形容猿在他身上的感覺。
狄燕雲本欲再問老和尚是否應該將猿以養育人類孩子的方法照顧,不過他始終不希望在老和尚之前表現得太過無知,每事也好像必需問老和尚的意見,為了尊嚴狄燕雲決定離開此間,因此將心裡的疑問硬塞回嘴內。只是老和尚豈會猜不透狄燕雲的想法?
「施主。這孩子無論你對他作出什麼教導,他將來也會回歸自然的,一切恐怕只會是白忙。而且你體內的魔功有惡化的情況,目下施主需要的是靜養。那孩子的事情你無需太執意費神。」老和尚嘶啞地道。
狄燕雲也知道這和尚有著不簡單的智慧,但想不到竟給老和尚一語道破心中所想。只是他依然裝作滿不在乎,冷笑一聲就此轉身離開。猿看著狄燕雲快步地離開,也不糾纏於老和尚有趣的模樣,振臂一呼便一躍至另一樹上。老和尚看著狄燕雲不聽自己的苦心勸告,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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