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異鄉過牛一,人生地不熟,本來就打算吃頓好的、買點小禮物自娛一下算了,豈料今年居然可以和至親過。
媽媽早前申請了入台證,蔥因高考而分身乏術,無法結伴外遊。媽思前後想,咬牙報了台灣四天旅遊團,原因是因為不想浪費辦入台證的費用,那時我很想吐槽:為了幾百塊再出多數千元,浪費這詞是不是要重新定義?結果她就這樣,挑了我生日前後幾天的長假,一人乘團赴台。她身邊的朋友都無語,才不見兩個月就飛過去為女兒過生日,到底是溺愛到甚麼程度......
結果,二十六的那天,她的旅行團才遊到台北。約了晚上隨團去泡溫泉,我下午草草上完了課,就奔到車站擠公車,下午的台北天灰灰的,雨絲紛飛,我被擠在數人中間,眼前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粗白的手臂,車中搖搖晃晃的下山,我忍著胃中升起的不適和脾氣,看著窗外掠過的樹影。那粗白的手臂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的牙愈來愈癢,真想一口痛快的咬下去。莫名的脾氣急於找到出發點。
好不容易到了士林,拐來轉去好不容易找到了上北投的公車,本來約四點半在溫泉會館等,一通電話過來,傳來媽氣急敗壞的聲音,她們旅遊團有延誤。那時,我已坐上公車,搖搖晃晃駛向不知名的地方。我有點惘然,生日該是這樣的嗎?幾乎每年的生日都會樂極生悲,今年也不外乎嗎?
坐了半小時,我心裡有點慌,探頭問司機甚麼時候到,司機瞪大了眼,吼著:「你坐錯方向啦!」
在不知名的地方被放下,雨絲依舊的飄著,街上走著還穿著校服的小孩,嘻嘻哈哈打我身旁走過。那時心裡五味雜陳,坐了半小時才意識到坐錯車,何XX你的遲鈍真他媽的無可救藥!你的方向感是不是在出生時遺忘在你媽的肚子裡?!死死底氣拖著腳過對面馬路候車,氣到極點反而說不出話來。終於等到正確的車,看著剛才已看過一遍的景色,當時,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誰千萬不要在這時打電話來,我怕自己無法控制。
由三點坐到六點,實實在在的遊了半日車河,公車在蜿蜒的山路上左拐右轉,在一盞山腰街燈下落車,雨絲在昏黃的燈光下夾著點蕭涼的意味,山內沒有半個人,只有硫磺的氣味。我走著濕滑的山路,拼命的爬上山坡,找到了溫泉會館,在店員刮人的目光下等著。這時電話又響,媽的聲音急得語無倫次,臨時行程又改,恐怕要一個小時後才到。她甚麼都不理了,說句,溫泉不泡了,咱們自己出去玩。
在她氣急敗壞的情緒,我的心漸漸平和下來,甚至放鬆到慶幸自己遊了半小時車河,見識下台北,不然還要等多半小時。
相約在地鐵站,一相見,我就被拉入懷中兼被捧著臉親,我沒有太大的反應,但心裡小小泛甜。
那時,離我的生日結束還剩不到四小時,結伴逛在西門町的街頭,品嘗台北地道牛肉麵,那個毫無偽裝、智障白癡的我就笑嘻嘻地出現了,那個自我一別香港後就從未出現的真我。她仍在不斷低罵導遊、大吐苦水,我就靜靜的聽。
晚上,旅遊團在十一點回來了,媽要我別回校,就跟她睡一舖。可是波折又起,同房的女生不願意我留宿,媽把我推入廁所,叫我洗澡,她來解決。我聽了半響門外,說話的聲音沒了,草草洗過,一出來,房中無人。我站在房中,聽到她在走廊跟人說話,不斷在哀求那女生,見那女生態度強硬,她又改而求另一包起雙人房的團友。語氣哀婉之極,姿態卑下得不能再低。我看著心裡百般難受,衝出房,拉著她,說:「我回去。」
她又急又亂,說:「天黑你一個女生回去,我不放心。」我有點倔,寧願睡街也不願意見她為了我而求人。她想了又想:「你睡房,我到酒店大堂睡沙發。」「不行。」「那我們乾脆不要睡,一起在大堂等天亮。」我實在忍不住了,一直以來的懦弱膽怯不知被丟到那兒,跑到那女生朋友的房間,著媽不要說話,她急起來表達不清。然後我拉起笑容,對那些女人說:「三位姐姐,我有個建議,不如在你們房間加張床,錢我們出,你們讓那間房給我們。」那「姐姐」二字,說得媚惑之至。
她們有點動搖,這時,她們同行的男生進來,聽了之後說了句就讓給她們吧,三個女生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連加床出錢都不要了,大說:「我們是看這位妹妹可憐......」「不過有保險問題喔,你們不要說我們知情喔.....」「我們就裝作不知了,呵呵。」我不深究她們的態度,目的達成就行了,熱情的拉著她們說「謝謝姐姐,你們真好人」。那時,我才知道,我也做得出。
兩人安頓好,躺在床上已是一點了。媽心有餘悸,還未平靜,不斷感嘆自己年老退化,吃不得驚。我聽著,心裡很不舒服,我不喜歡她經常把老字掛在嘴邊,這樣真的會老,心境老了就是真的老了。但是,我不作聲,因為同時也明白到年齡大和身體的退化,是會讓人有此感覺的。
她突然想起甚麼似的,從行李中翻箱倒櫃的翻出一件細心褶好的羽絨背心,可以兩面穿,那上面是白底紅黃藍三色的大花花,像兒童或長嫗喜歡的色彩,我看著這強烈的視覺沖擊無言。之前曾問蔥這衣服好看嗎?她沉默了一會說「你一定不喜歡。」但實際看到的話,還是太有沖擊能力,令人看個三十秒就會產生幻覺。
迎上她期待的目光,我把話吞回去,說:「這背心很暖,不錯。」她舒眉一笑:「在宿舍穿好,山上冬天冷。」
兩人看著天花板,她說:「唉,難得你生日,甚麼事都不順心。」我說:「比起一個人大吃一頓,我寧願有你伴我度過。今天的意外,令這段回憶更難忘,不是嗎?」她在我的開解下,也漸漸的放下了。她不知道的是,我已經收到了最棒的生日禮物,這份禮物不會溜走不會變質,掬在手心,暖在心頭。是你賦予我的誕生,我的每年生日都是你經歷身為一個女人最痛楚的日子。我的一切優點,都是你的教晦。是你教我寫字,教我正直守禮。我的身心,都是你用血用愛,一點一點灌溉而生的。
那花花綠綠的背心,背後的意識我知道。你不願意見我欠缺這年齡該有的活力,所以希望我能穿得花俏一點。龍應台<<目送>>中有句:「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在掙扎在人生的春天時,你已漸漸步入冬天。目送著你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無能為力。但是,像羅力威<<尋找的是你>>那歌中,我能做的,只是用我最大的勇氣,把你的愛寫在文字裡,一筆一劃、一字一淚,你充滿嘆息的一生,你對我的傾注所有,我只能用我的文字,鉅細無遺的記下來。人很善忘,唯有我所重視的人,我不願忘記。而且,文字會定格你的青春,讓我和你的距離濃縮成一張相片,讓你的微笑,不舖上歲月的痕跡。
謝謝你,把我帶到這世界。能生為你的女兒,我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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