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月外章(二)下



對於這麼惹人心疼的孩子，他放不下心，漸漸地，他開始把時間放在他身上，除了少主和家人，他與其他人變得疏離，每每有空他都跑去森林特定的地方去找他､等他，而他也開始在那裡逗留，這一小處的森林彷彿是他們的私人小天地，他不是沒想過把他帶出來介紹給其他人認識，但他似乎不感興趣，也許是因為即使認識了別人，別人也不會認出他，所以他一直是獨自一個人怡然自得地生活。

他經常跑得不見人影自然引起家人的關注，他隨口推瑭過去，卻騙不了最疼愛的弟弟，只是弟弟再三追問他還是保持緘默，可是他對著弟弟可以沈默，但對上族中尊貴的師祭，他沒權力也沒辦法什麼也不說，只能背負師祭加諸在他身上的任務，杜絕名為塵月的月之倒影現身於人前，監視他､控制他､讓他聽令於他，如果之前他沒讓身邊的人認識他是尊重他的意思，那現在就是他的自私和無可奈何。

單純的感情一旦沾上大人的權勢和陰暗便有了雜質，內心有愧的他有了師祭的任務可以更理所當然地去找他而不用交代理由，但再也沒法正視他清澈見底的眼眸。他閃避的眼神落在他的清淺眼眸，他眨巴一雙大眼，疑惑地瞅他，心存體貼地沒有追問，他只能輕輕撫摸他柔嫩的臉頰，看他微瞇起眼輕蹭回他的手。

有時候他忍不住想，以他的敏感和透徹，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他的背叛和居心叵測？只是於公於私，他也不可能離他而去，只能繼續接近他，看擁有月之尊稱但又墜落塵土中的他慢慢成長､看他對他單純的依戀和依賴漸增，彷彿他的世界由只有少主一人到現在多了他一個，他整個天地就是由二人構築而成，但偏偏不包含他自身。

長久以來的接觸，再讓他發現一件事，也讓他明白為何師祭會視他為月之倒影。他的武功出奇地高深，可他又經常受傷和中毒，這些他全看在眼裡，在問了很多次他都只是笑笑地輕輕帶過後，他不再追問，只在他受傷時為他包扎傷口，也沒去問知道他存在的師祭，師祭對他並沒有憐憫之心，若問及他的事恐怕只會禍及於他，若他不想說，那他就不問，只是陪在他身邊，總有一天他會對他毫無保留，而這一天終於來了，也令他知道族裡的黑暗是無底洞，根本不能想像當中的絲毫。

他們怎麼可以把他當是替身，成就少主月神寵兒的位置？少主他知道嗎？這麼乾淨受族人愛戴的少主可知道他的榮寵都是來自他背後的塵月？沒有塵月，就沒有少主現在的地位！難怪師祭不讓他現身人前､難怪他經常受傷､難怪他有如此良藥､難怪……

他滿眼痛苦地替他抱屈，他頂著這張不屬於他的精緻臉笑得漂亮。他不在乎！他發覺他根本不在乎他自身的傷，比起身上刺眼的血，他更在乎他的痛苦和傷痛，看著他的淺藍眼中第一次充斥擔憂和焦急，他知道師祭交給他的任務成功了，也知道這一生他也放不下他，他們註定生死糾纏。

自這刻起，他發覺當自己保護真正的少主時，他的腦海總不由自主地想起塵月，少主受傷，就等於塵月受傷，而他不在乎自己的傷，就算那傷會危及他的性命，他也只會笑笑地承受，一想到這，他下意識地衝向少主跟前，以身擋招。當事情一再發生，他得到族中的讚譽，卻沒人知道他以命相護的人其實是生存在黑暗中的他。

其實他很清楚，總有一天塵月會保護少主而死，可那一刻到來之前，必定是他先倒下之後。他繼續陪伴他､逗他笑､寵溺他､關心他､了解他，卻不逼迫他，終於有一天他回應了他，把一項最重要也最機密的事告訴他——他的真名和他的身世。

他的的確確是族中尊貴的月之後裔，卻被利用至此，望著他清澈的大眼隱隱流露出的緊張，他忍不住牢牢攬住他，感受他下意識的僵硬然後慢慢放鬆的柔軔身體，他們連一記擁抱也不曾給他，他苦澀沈痛又怨恨地閉上眼，他們不要他，他要！

從今天開始，他是屬於他的，總有一天他會帶他離開這裡，讓他能以穹月之名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陽光下，平平安安的不再是任何人的倒影，只當他的姣潔明月，死生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