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月外章(一)
從那天起,他開始執著於變強,不求可以保護別人,只求可以保護自己,再不讓別人為他受傷、為他犧牲。
望著那雙沒有絲毫陰霾哀痛的淺藍眼眸,他知道,他確實如塵月所言般遺忘一切——遺忘塵月的捨身相救、遺忘塵月在戰場上的追隨、遺忘塵月暗地裡的計算、遺忘對塵月的莫名依賴和信任、也遺忘穹月的存在,以及隱藏在月色下的陰暗殘酷。
他什麼也忘了,卻只記住了一點——要變強、強到不需要別人的守護、強到不需要別人為他犧牲。
這樣的他,令他很心疼,雖然他忘了一切,但傷痛卻是深深地烙在心底,任其腐爛流腫,永遠不會痊癒。
他望著在眾將中神采飛揚的他,這樣想著,腦海卻不自覺地回到當年。
……
擁著昏迷不醒的水月坐在椅上,睦王無聲地看藍衣輕輕把已經失了氣息但臉上仍噙著幸福笑容的塵月放在床上。
藍衣取過毛巾沾了沾水,輕輕為他擦拭臉上的血污、身上的血跡,在瞧見他一身的傷痕時抿了抿唇,替他換上全新的墨紫色裝束,整理好一切後,他退後一步,頭也不回地道,「我會帶他回族中,與哥哥同葬一穴。」
聽到他的決定,所有人沈默。
在靜默中,睦王淡淡開口,視線落在塵月身上,「在帶他回舜夜身邊之前,應該先抹去他的偽裝吧?」
藍衣皺一皺眉,伸手細細查看塵月俊秀的臉龐,但連一點易容過的痕跡也沒發現,不禁回頭疑惑地等待他下一句提示。
「他和水月是雙生兄弟。」他輕垂眼簾,撫摸水月絕色的面容,「他是水月的替身、倒影,他的父母以他對水月的疼惜和愛護算計他,抹煞他的存在,為水月奠定『月之寵兒』的崇高地位,所以你們族中從沒人知道穹月的存在,甚至連塵月的存在也不知道吧?只除了舜夜。」
「...對。」他承認,他們是沒人知道。
「既然可以狠心對他到這個地步、不留半點親情,那就不會僅僅只讓他承受所有傷痛這麼簡單,你們沒人能分清他和水月,那即是說你們根本就不知道當年和你們一起的人,是他抑或是水月。和你們交心的、並肩的、同戰的人,你們真的知道是誰嗎?」
「睦王!」他們臉色微變。
「利用他為部族付出一切、為部族出生入死,但每每事成後都把他拋諸腦後、把所有功勞加諸在什麼也不知的水月身上。」他彷如局外人般,冷漠地說他們可以把他利用到什麼地步。
「睦王,即使沒有他,少主一樣可以取得他現在擁有的輝煌和榮耀,少主不需要塵月相讓!」青衣一臉憤怒,少主的能耐,他們知道、睦王更知道。「我等追隨少主多年,絕不會錯認少主!」他鏘鏘有力地說。
睦王看也不看他一眼,嘴角勾起輕嘲的孤度,「你說是,就是吧。」
「睦王,你......」青衣眉頭緊皺,一臉他羞辱了他的樣子。
「青衣。」藍衣沈聲開口阻止,得到同伴一記氣惱的瞪眼,「睦王,穹月的易容太高明,我找不到破綻。」
他挑眉,輕輕放下懐中的水月,上前盯著那張死白的面容,臉上那道傷痕抹去血跡仍然猙獰,睦王以指腹輕摩那傷口,他深信唯一能掀開他面具的破綻,就是這道真實得不可思議的血痕。
他一再地摩擦,一直到藍衣也忍不住皺眉時,他感到指下冰冷的肌膚微微有些凸起的感覺,若不是認真專注地感覺,是絕不會察覺到的。他以指尖輕力刮起傷口邊緣的皮膚,然後直接掀起。
一張比紙還薄的薄膜輕飄飄地掛在睦的手上,他的視線卻不離塵月。
「這......」青衣愕然地瞪著這張和少主一模一樣的臉,直到此刻,他才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少主的雙生兄弟。
這張臉不是相似得驚人,而是如鏡般相同。
若塵月以這張臉現身,恐怕人人都把他當水月吧。要取代水月,也是輕而易舉之事。睦王嘴角勾了勾,轉身攬著水月重坐回椅上。
藍衣盯著這張臉,到此刻他才發覺,他們不只外貌一樣、瞳色相同,就連身高身材也只是相差無幾,這絕對不會是巧合。
為了讓自己成為少主的完美替身,他付出了什麼、又作出了什麼?他的世界,除了舜夜,就只有少主嗎?
他深深地閉上眼,只覺得痛和殘忍。
「王,已經安排好了。」一名親兵揭開帳篷,躬身稟報,打斷了裡面沈鬱的氣氛。
睦輕應一聲,依然坐在原位,不去看藍衣一把抱起塵月,往外面已燃起的火堆走去。
要帶他回去安葬在舜夜身邊,就只能火化他。
藍衣神情複雜地看那張絕色精緻的面容一點一點被火光吞噬,雙膝緩緩地跪下,深深地叩首,以拜別族中尊貴的崇高儀式向他送別,也從此埋葬穹月和塵月的一切。
……
「睦?」
一聲輕喚喚回他的神智,他回過神,見水月不知何時過來,正一臉擔憂地看他。
他扯開一抹笑,低頭眷寵地問,大手也輕撫他絕色的臉龐,「怎麼了,水月?」
「你沒事吧?」水月憂心地瞅他,「你剛才在想什麼?」他不是第一次看見他若有所思般看他,不、不止他,還有青衣、藍衣和其他親兵,是有什麼事他不知道嗎?
睦王安撫一笑,儘管知道他已經察覺出異樣,但他還是選擇保持沈默,「我在想這次南王吃了大虧,下次應該是他親自出馬,而非派遣一些偽王來。」
水月默言。
「水月,別擔心,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他攬著他,用下巴輕蹭他的髮絲,在心底一再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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