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之殤(九)
大男孩穿著一身墨紫色的衣衫,睜著一雙清淺眼眸靜靜地瞧著一座冰冷的墓碑。
『誒,你在下面好嗎?』他微歪著頭,『還可以見到我嗎?』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新衣,又道,『我第一次穿這種顏色的衣服,好看嗎?我找了很久,覺得這色跟你的眸色一模一樣。』
他原地轉了一個圈,像是可以讓他看得更清楚。
『你救了他、也救了我,我會珍惜你的生命。』他勾起一抹溫柔沈靜的笑容,一如過往般漂亮純澈,只是若永眠在地下的人瞧了,一定會說別這樣子笑,可是即使他看到了,他的聲音也沒法傳遞給他。
大男孩保持著這抹笑容,不斷地訴說著近況,像以前一樣和他分享他的生命。
一滴水珠無聲掉落,他呆呆地看著不斷滴落的水點,在冰冷的墓碑劃過幾條水痕,他抬頭望天,又沒下雨,淺藍眸子不禁閃過疑惑。
......
就在睦王和敵軍首領交手期間,敵方也趁機突破親兵的攻勢,竟有兩三名士兵摸到水月他們面前,與他們大打出手。見此,本就打算速戰速決的睦王加強功力,只是能夠成為南王影皇的那人也不是簡單之輩,一時間要擊敗他也有一定的難度。
「原來…還是不行。」一直袖手旁觀、無視一切的塵月默默瞧著再次和敵人大打出手的水月,自言自語般輕說,只是溫醇悅耳的聲音莫名帶著一種空茫。他一彈指,尖銳冰冷的銀針直往淺藍身影射去,而那抹淺藍正背對著他,全然察覺不到後方如閃電般快速的偷襲。
耳熟的聲音讓睦王分神注意,眼角睨到一切的他 臉色一變,微微瞠大的琥珀色眸珠是恐懼、也是嗜血。
「水月!」他大喝一聲,一劍劈開敵人,回身就給含笑立在原處、完全不閃不避的塵月狠狠一掌。
聞得呼喊的水月回身,銀光迷了他的眼,劍也掠到他喉嚨上,即使此刻再快速後退也躲不過致命一招,劍刃劃過肌膚,在他絕美的臉上留下一道劍傷,那突襲的人卻在離他一步遠之距頹然倒下。
睦王愕然地瞪著被銀針了結生命的屍體,身影一掠就回到水月身邊,確認愛人真的平安後,複雜的眼神才落在半靠在樹幹正咳血不止的人身上。
「王,任務完成。」四散的眾親兵快速回到主子身後,恭聲稟報。
「卑鄙……」倒在地上的敵皇咬牙切齒地罵。
「兵不厭詐,下藥又如何了?」一名親兵輕蔑地俯視敗軍,若不是準備藥物和下藥需時,他們早就救出殿下,又豈會讓殿下多受苦一個下午?
「渾蛋……」他恨極再罵,卻被一扇耳光打斷,此般侮辱令他氣得臉色又青又白,幾乎瞪裂眼瞳,怨毒的眼神又招來另一記耳光。
「押走!」睦王不願再與此等偽皇浪費時間,直接下令,「其餘格殺當場。」
當清場後,水月掙開睦王撐扶,直跑到微垂下頭的塵月身前,憂心地急問,想碰他又不敢,只因腥紅的血不斷從他的衣衫中沁出,濕漉漉的全是血。
「塵月,你哪裡傷了?快告訴我。」他急得眼眶泛紅,回首又大叫,「藍衣,快來。」
只是再多的擔憂也入不了塵月的耳,半掩的眸在眼皮下盡是渙散,睦王那一掌直接打散他一直壓制劇毒的內力,加上一身慘烈的傷口和大量失血,他只覺得腦袋昏沈沈的,全身無力,可是一股矛盾的愉悅卻打從心底湧出。
「…舜夜…我可以來見你了吧?」他一直輕揚的唇角加深,細若無聲地呢喃。
「別胡說。」耳尖的水月低斥,同時讓開身子讓藍衣為他把脈,只是一拿過他的手,一個陰森的碧青色印記就把二人震攝當場。
「…怎會……」水月破碎的聲音令睦王上前,只消一眼,他就知道水月因何大受打擊。
蛇碧烙,天下第一秘毒,中毒者腕脈間必然浮現青綠色的蛇首,無藥可解,中者必死。
他們全都沈下了臉,藍衣擰著眉替他把脈,只感到手指下的脈絡混亂四竄,氣血極弱,他抬眸看少主,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不信……」水月痛苦地搖頭,眼眶已有淚光出現,「塵月……」他單手撫上他沒有受傷的臉頰,低啞地喚,塵月卻一言不發,彷彿完全感受不到他們的聲音和觸碰,讓水月不禁撫上他另一邊臉頰,一種濕淋淋的感覺令他快速收回手,他愕然瞪著手中腥濕,另一隻手輕力地抬起他垂下的頭。
只見一道刺眼的傷劃開他慘白的臉,血染紅了他半張臉。
水月驚喘出聲,塵月此時像是有所感應,微微睜開一雙淺藍雙眸,嘴角勾起一抹溫和恬適的笑容。
「水月,」這是他第一次當著他的臉喚他的名,「為什麼你這麼弱呢?」
不客氣的疑問令他一怔,耳邊繼續傳來塵月一字一句平淡的說話,「舜夜的死,沒有令你產生任何覺悟,想要變強到不需要別人的犧牲來護你嗎?」
舜夜……水月心一緊,昔日舜夜死在他面前、喚著他名字的場景彷彿再次出現,他沙啞得近乎低哽地反駁,「我有,我有在努力變強,就只是希望我身邊的人不要再因我而死。」可是為什麼現在,他還是害他在乎的人為他而死?
「可是,你身邊的人還是為了保護你而死。」塵月像是看穿他心底的自責,輕吐令他瞬間落淚的話。
「舜夜的死沒能令你深刻知道自己有多弱,那我的死會不會令你變得更強悍?」他覆上貼在他臉上的手,聲音雖然細微,唇角的笑容卻愈發燦爛,「你還要我為你受多少傷、多少折磨,尊貴無上的水月少主?」
「我……」一向溫和的淺藍眼瞳猛然一縮,蒼白的唇輕抖。
「月神的寵兒……你就沒想過月神降下的恩寵,也需要媒介的,你說什麼東西才有資格成為月神恩寵降下的媒介?」他微一傾身,在他耳邊輕喃。
披著披風的身子一陣顫慄,當日塵月微張的紅唇吐出的自嘲彷彿透過那雙逐漸蒼白的眸再度說出——穹蒼之上的月墜落凡塵,不就是塵月嗎?尊貴月神的媒介,自然是月神於世的象徵,那彎高掛在天空上姣潔明亮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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