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月外章(二)上
只消一眼,他就已經知道他不是他。
雖然他們容貌一樣、眸色一樣、身高一樣、氣質一樣,甚至舉手投足間也和他相同,可是就沒人發覺,隱藏在那澄澈的清淺眼眸深處的純淨太過,不是族中少主該有的神韻?少主是溫柔、是透徹、是耀眼、是聰穎、是慧黠……但絕不是這麼純粹的美好,不含半點陰霾。
這麼漂亮的眼,沒法徹底模仿少主各種生氣懊惱難過等等的感情;而少主也裝不出這雙眸子,所以他們只能是兩個人、也只會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即使他們相似到相同的地步。也因為這雙眸,他大膽確定他是無害,所以他直接問他是誰,但他卻用著和少主一樣的眼神、表情和嗓音說得輕快,又隱隱承認——他就是他。
隨著當少主侍衛的日子增加,他不時看見他頂著少主的身份出現,也更確定他和少主是兩個不同的人,他只是少主的替身、一個完美的影子。儘管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身份,但無論在明面上還是私底下,他依然保持少主該有的樣子,把自身完全掩去,他捉摸不到屬於他本身的一絲一毫,一直到一個契機出現,自此他們的生命都包含彼此,互相纏繞到死也不分開。
樣貌平凡的他和面容精緻的他、沒有氣質可言的他和氣質溫潤如風如水的他,如此天差地別,更別說是身高、武藝的不同,可是他們卻是同一人,他看人是看眼睛,看他更如是,他眸底深處的純是獨一無二,也是辨認他的最好方法。當他把他視作陌生人道謝後打算離開時他開口叫停他、在他一臉疑惑時他喚他、在他眼中隱隱帶著此人瘋了的怪異情緒時他直接揭開他的身份,他清楚看見他淺藍如天空的眸色閃過驚訝,還有一種令他皺眉的、說不清的情感,身份被揭穿後,他也不當他是閒來沒事英勇救人的路人,恢復在他偽裝成少主時的樣子,溫和沈靜又聰敏地回應。
只是從那天起,他有些變了,雖然表現得很隱晦,但他還是察覺他好奇的眼神不時悄悄落在他身上,也不時以不同面目悄悄出現在他身邊,像是試探他當初認出他是碰巧還是真的知道他是誰,這種如小孩子既渴望又害怕失望的小心翼翼的表現令他一次次不厭其煩地走到頂著不同人面貌的他,然後喚他。
他有種感覺,若他沒認出他,他會徹底消失。
一個月後,他不再裝成其他樣子來試探他,他開始會在他面前稍稍露出真實的自己,但這樣的他又何其與少主相似?把少主的一切刻烙在自己身上,成為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他才能如此完美地扮演少主一角,只是這樣的他,令他很心疼,他只得五歲,是誰家的父母忍心這樣對待自己的小孩?也許這種感情他不該有,畢竟所有暗衛都是這樣過來的,只是他太澄澈乾淨,才令他難受。
隨著時間過去,他接觸他愈來愈多,但他從不以真面目現身,即使在只有二人獨處時也沒有。他們開始聊天、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他說他笑著聽;他們開始約出來玩一些弟弟喜歡的遊戲,他想他和弟弟年紀差不多,他應該也會喜歡,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確很喜歡,眼睛亮亮的、笑得很高興很興奮,但他的舉止仍然像少主,他沒法抹去刻在他身上的少主的影子,但至少在眼神上、笑容上,他是他自己。
至於他的改變會不會令別人察覺到他不是少主,若真有人能發現,他一定很慶幸,也很欣慰和滿足,他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那天他忍不住問及他的家人,他依然笑得很漂亮,說族就是他的家、族人就是他的家人。可是卻沒人識得他,也從沒人跟他慶生——到這刻他才知道原來他和少主是同一天生辰,他彷彿被遺棄一角,真心把遺棄他的人當是家人,掩藏自己然後奉獻自己,眼底依然保持著如嬰兒般純樸的情感。
在他難得眼露疑惑地問被人祝賀生辰是什麼的感覺之後的那年,他悄悄地在少主生辰宴尾端溜走,只帶了一個小小的壽包就往約了他的地方跑,對於這麼寒酸、毫無準備的禮物他自己看了也覺得羞愧,但他完全沒有抽不出時間去準備,只好想著下一年他絕對不會這樣子令他失望,可是當他看了,臉上不但沒有絲毫嫌棄和失望,反而一臉驚喜,笑得像是得到什麼寶物般開心,望著如此輕易便滿足的他,在你一口我一口分享這個小壽包的他,只覺得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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